康康是妞妞的孩子，是最晚来家里的流浪猫。在我们租用的车库里，他被妻从小喂养大。妞妞的孩子们长大了，陆续离开妈妈独立生活，不知所踪。只有后来我们叫它“康康”的猫咪，一直在小区院子里逡巡。后来，有一只小白猫总是跟在康康身后。妻每日傍晚在单元门前的绿化带边上喂它们食物。平日里，康康和小白趴在树下，小白紧紧地靠在康康身上。有时，为了躲避更大更凶的流浪猫的追逐，康康和小白会爬到一棵大树顶上，抱团酣睡。妻在楼上看了，为它们担心不已。深秋时节，小白病了，很快就不能进食。我陪着妻，将小白装进小小的纸盒箱里，带它去宠物医院打针喂药喂流食。小白得的是猫瘟，在医院挺了四天，还是走了。此前，我们叫小白“汤圆”。料理了汤圆的后事，我们才把康康叫作“康康”，祈祷它没有染病，希望它健健康康地活下去。也许是康康抵抗力比较强，它真的躲过了一劫。不久，康康身边出现了一只小黄猫，干净乖巧，惹人怜爱。我们叫它“团团”。团团跟汤圆一样，整天跟在康康身边。每天傍晚，妻依然在院子里给康康、团团和妞妞送食物和饮水。喂了小区里的猫咪，我们从小区东便门出去，走上河堤，喂了那里的流浪猫之后，再沿浑河河堤散一会步。

       返回小区，康康和团团会叫着跟在我们身后，一直到单元门前才不舍地停下脚步。四月初，妻发现康康吃东西不那么欢实了，眼睛也糊满了分泌物。妻买了消炎药和眼药水，将药片碾碎了拌在罐头里喂康康，用纱布蘸了药水为它清洗眼睛。那时，我们更担心的是团团，因为它更弱小，每天跟康康待在一起，染病的几率很高。隔了两天，我们拿了一只纸盒子，准备带团团去医院诊查。不料团团一改平日的乖巧柔顺，妻抓了它两次都被挣脱了，而且跑得无影无踪。妻叹了口气，只好放弃了。我不死心，说，不然我们带康康去医院检查一下吧？妻答应着，奔康康而去。也许是康康病得较重，身体虚弱，无力挣扎，这才被我们装进纸盒箱中，带到宠物医院。康康做了检查。医生说，康康病情不容乐观，但还无法确诊。两天后，我们带康康去了另一家设备更完善、口碑更好的宠物医院。B超检查后，康康确诊为传染性腹膜炎。医生说，如果不及时治疗，死亡率百分之百；若要治愈，需要注射“441”。我们选择给康康治疗。宠物医院病房设在二楼。靠墙是一排木质三层猫笼，门上安装了金属栏杆。笼子挺宽敞的，可以容纳食碗、水碗和猫砂盆。靠里侧背板中部有一块隔板，可供猫咪在上面休息，睡觉。

       康康在医院一住就是37天。起初，康康无精打采的，饮食不佳，排便不正常，眼睛浑浊，因为继发黄疸，鼻头、嘴唇呈黄色，甚至毛发也变黄了。康康开始注射那种叫“441”的药液，每天一针，一周一疗程。两个疗程后，康康的饮食、排便渐趋正常，眼睛好了些，鼻头和嘴唇也恢复了血色。四个疗程结束后，康康做了一次化验，但指标仍不达标。我们只好继续为康康注射“441”。“441”是油剂类药液，不易被肌体吸收，会造成注射部位肿胀，引发剧烈疼痛，更何况康康已经病得骨瘦如柴。尽管猫咪对疼痛的耐受力远高于人类，但注射的疼痛还是让康康恐惧，更是让妻心痛不已。起初，康康扎针，妻不忍面对，总是赶紧躲出去。一次，妻在病房外听到康康凄惨的呻吟，立即冲进病房，只见康康瘫软在猫砂盆旁，仿佛要将扎过针的脊背藏起来，紧紧贴着猫笼的背板，扭曲着身子，挣扎着滑进猫砂盆。康康哀怨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妻，她顿时泪流满面，轻轻抱起痛苦不堪地康康，喃喃道:不扎了，不扎了，我们不治了……但是，不治就只有死亡。这之后，妻再没有躲出去，而是一边叮嘱护士慢点轻点，一边安慰着康康。这样，妻和康康一起熬过了漫长的治疗过程。

       只要护士在门口出现，康康都会躲进笼子的角落里，畏葸而无助地蜷缩成一团。而每次听到我们上楼走进病房的脚步声，康康就会立在笼门前，隔着栏杆眼巴巴地候着我们，望着我们。离开时，我们会轻声跟它说，康康，乖乖的听话，我们明天再来看你。康康守在笼门前，凝神望着我们，不愿与我们分别。注射从康康的脖颈开始，针眼一个挨着一个向后面排列。为了帮助康康消肿，减轻注射的痛苦，让后面的注射有地方下针，妻按照护士的嘱咐，每天用毛巾为康康热敷，按摩。妻后来感同身受地说，康康每天扎一针“441”，承受着几乎和人做化疗一样痛苦吧！因为康康的瘦弱、柔顺，我们一直以为它是一只母猫。后来，还是宠物医院的医生确定康康原来是一个男孩儿。妻每天早晨去医院看望康康，收拾屎尿，喂他食物和水，为他热敷和按摩。晚饭后，我陪妻去医院，再走一遍上述程序。康康吃了东西，喝了水，吞服了口服药。妻坐在笼子门前，腿上铺了毛巾，然后打开笼门。康康伸伸懒腰，跳上妻的膝头，偎进妻的怀里。我将毛巾用滚烫的热水投了，装进软软的塑料袋里。妻将隔了塑料袋的热毛巾紧贴在康康背部注射处。如此两三次后，妻会用梳子梳理康康的毛发，再用湿毛巾轻轻擦拭。

       康康是白色的长毛猫，颈下长毛像极了雄狮的鬃毛。这种长毛猫咪，被人称作“狮子”。在野外流浪久了，风里雨里泥里摸爬滚打，康康脏得不行，毛发已经打绺，成了灰白色。一个月后，经过妻一遍遍地梳理，擦拭，康康终于还原本色，毛发整洁，如雪似银，漂亮极了。扎了五周“441”后，医生说，此药毒副作用太大，还是停一停吧，先回家观察，看看化验结果再说。此后，我们每周带他到医院做一次化验。看着康康的指标逐渐转为正常，体重也在一点点增加，原来支棱的骨架上有些肉了，妻兴奋不已。康康出院以后怎么办？是送回小区，让它继续流浪，还是……有一个病患宠物的主人，建议我们找人收养。康康的主治医生建了一个收养流浪小动物的爱心人士群，也可以试试。可是，妻不忍心再让康康做流浪猫，也舍不得就此与康康分别。她忧郁地望着我，商量着说：带他回家吧！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，康康吃了这么多苦，该让他过上温饱无虞的安稳日子了。我不忍伤了妻的心，其实，我也很喜欢康康。于是，我们带康康回家。妻在书房里组装了一个大笼子，里面铺了毯子，放了食碗、水碗和厕所。灵巧而不安分的康康一次次从笼子缝隙中挤出来，与家里其他猫咪亲近一番。后来，康康终于解禁了，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家中各个角落里探寻、蹦跳、玩闹了，康康的野性顷刻间暴露无遗。

      每天晚上最后一个安稳下来入睡的是康康，早晨第一个醒来搅得其他猫咪和我们不得安宁的也是康康。夜里，康康的叫声悠长婉转，含义丰富，诉求却不甚了了。康康闹得实在不像样子，影响了我们的休息和睡眠，更可能打扰了邻居。于是，我们商量后，在微信群里发了启示，寻找可以收养康康的爱心人士。群里一直无人应答。其实，我们舍不得将康康送走，更担心别人不会像我们这样尽心尽力地疼爱呵护康康。说起猫咪的淘气、顽皮和对家里物品的损坏，真是不胜枚举：挠坏了真皮沙发，打碎了瓶瓶罐罐，碰翻了花盆，拽断了窗帘架……如果说，豆豆是蔫淘，淘得很有技术含量；小小是憨淘，憨得让人哭笑不得；点点脾气很倔，却最让我们省心；花花是“作小妖”“疯丫头”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，淘得没边儿没沿儿。但是，与康康的淘气相比，他们统统是小巫见大巫。在野外流浪久了，康康野性不改，野性难消。他没有任何障碍，迅速融入新的环境。他跟谁都自来熟，从不把自己当外人，不停地跟我们跟其他猫咪玩耍，纠缠。他活泼好动，无拘无束，不管不顾，一刻也不消停。康康的到来，打破了家中原来四只猫咪的生态平衡。康康敢于挑战体重是他三四倍的小小的霸主地位，大大咧咧地靠近小小。一旦小小发怒了，他立刻就趴在地上服软认怂，还讨好地叫两声。

       豆豆保持着大姐大的尊严，若被康康惹恼了，会打他两下，转身不屑地走开。点点和康康相安无事，更多的时候点点也躲着康康。花花长康康一岁，长得妩媚妖娆。康康喜欢与花花打闹，怎奈花花不解风情，厌烦康康的纠缠。每次康康凑过来亲近，花花都会大声呼叫，仿佛遭了康康的欺负，受了天大的委屈。我和妻赶紧呵斥着康康，拉开他们，将花花护在身旁。今年六月中旬，我们从抚顺移居沈阳。担心搬家那天人多动静大，猫咪会受到惊吓，我们提前两天驾车往返两趟，分别将五只猫咪带到沈阳的新家。我们先陪猫咪住了两晚，让他们适应新的环境。恐怕还是因为经历不同，康康最先适应了新居的环境，吃喝拉撒睡一如往常。出于卫生的考虑，我们不让猫咪进入卫生间和厨房。家里其他猫咪一旦进入禁地，我们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出去，他就会懂事地跑出去。只有康康不然，你让他出去，他立刻趴在地上，蜷成一团，等着我们抱他出去。身材颀长的康康，此刻仿佛柔若无骨，你将它捧在手里就像捧着柔软的面团。康康一刻也安静不下来。有时，康康横卧在地板上，用脚蹬一下墙壁或者桌子、沙发腿，身子就会轻轻地滑出去一米多远，敏捷地抓住他爱不释手的玩具。

       如果没有我们陪伴，没有其他猫咪一起玩耍，他独自玩着装了猫薄荷的布鱼或毛绒老鼠，或者随便什么好玩的东西，也可以玩得很嗨。只有每天凌晨，康康趴在卧室窗台上，静静地望着窗外，谛听着院子里树枝上“叽叽喳喳”的鸟鸣，这是康康少有的安静时刻。康康格外黏人，渴望着我们的爱抚。刚刚获得“解放”的康康，夜里喜欢蜷缩在妻的枕头上，紧紧靠着妻的头，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妻的头发里。他还喜欢紧紧贴着妻的胸腹，用双手不停地揣着，仿佛婴儿在讨妈妈的喜欢。最过分的，是康康会立起身子，两只前肢伸向妻，紧紧搂住妻的脖子，用嘴巴、额头、脸颊热烈地蹭着妻的脸。妻一面幸福地叫着，一面埋怨康康：你蹭得妈妈满脸毛，你把妈妈的头发弄乱啦！搬到沈阳新居后，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，康康会跑过来，一头扎在我的脚上，用身体蹭着拱着，抓挠、啃咬我的拖鞋和脚趾。我轻轻地抚摸着康康，他会用前爪搂着我的手，张开嘴轻轻咬我的手指。康康有时不知轻重，会把人咬疼了。这时，我夸张地叫着：救命啊，康康咬人啦！康康就会松开嘴，无辜地瞪着两只眼睛，不解地看着我。康康的到来，对我们来说，占用了不少时间，增加了不少烦恼，但是，他带给我们更多的是欣慰和快乐。(马平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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